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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吃檳榔的。

 

但現在我的機車車廂裡放著好幾盒檳榔。

 

不為別的,只是為了能夠藉由買檳榔的同時見她一面。

 

每天下班後在車來車往的縣道上最期待的,便是她攤位前紅綠燈號誌。

 

紅燈,時間彷彿為了她而靜止。

 

綠燈,在秒針上流失的時間也略帶著惆悵。

 

那方形的小空間裡只有一層玻璃,隔開兩個世界。

 

玻璃世界裡的她專心包著檳榔,玻璃外的世界我則無法克制自己逐漸加強的呼吸。

 

這樣好像有些病態。不,這根本就是變態!

 

這樣的心情讓我憋扭了起來,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,更為了不讓自己對自己覺得噁心,我想了個方法。

 

對,就是和她買檳榔,儘管我並不吃。

 

「先生,需要什麼?」 她笑臉盈盈,眉上不誇耀的假睫毛只有微微加長,兩頰稍紅的淡妝,讓她看起來非常有精神。

 

「我....」我沒有買過檳榔,理所當然不知道檳榔也有分種類,於是我隨手指了她剛包好的一盒雙子星。

 

「這個...」慌亂的手指還在顫抖,玻璃映入眼簾的自己看起來特別滑稽,尤其這寒風天,我一身厚重的羽絨衣讓瘦小的我看起頭小身大。

 

我猜她看出了我的意圖,但並沒有特別的表示什麼。

 

她的穿著不像隔壁「阿卿ㄟ店」裏頭那兩個大嬸穿著暴露,而是蓬鬆的黑白條紋毛衣,長長的髮絲披在肩上隨風飄動,讓我看呆了。

 

我想再繼續這樣看下去,下一秒肯定會被當成變態報警。

 

「謝謝。」我收下檳榔,迅速給了她一張百元鈔。

 

「再來喔!」她禮貌地給了我一個微笑,雙眼像是帶著鉤似的。

 

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,轉身牽了機車發動便走。

 

就這樣,每天下午五點左右我都會準時報到,儘管我們交談永遠不離那短短幾個字。

 

「今天一樣雙子星嗎?」今天的她頭上帶了頂毛帽,身上披了件深褐色的披肩,讓她看起來有些知性,又有些可愛。

 

「恩......對! 雙子星。」我想掩飾自己的羞赧,不過看起來效果並不好。

 

她噗哧一笑,將那綠綠的包裝紙盒交到我手裡。

 

「你工作辛苦嗎?」她突然對我天外飛來一句。

 

「阿?什麼?」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十分窘迫。

 

「我說,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很累?」她不改笑容,再對我問了一次,用著十分打趣的表情看著我。    

「這個喔...其實很普通啦。只是辦公室坐久了,脊椎爾後會有點不舒服。」

 

「呵呵,那吃檳榔會讓你提神嗎?」

 

我想我不能直接了當的對她坦白,對於我並不吃檳榔這件事。

 

「喔,對阿!」邊答應邊將那盒雙子星放到我的車廂中。

 

打開車廂,裡頭堆滿了沒開封過的檳榔盒。怕被她瞥見,我迅速的拋入手上的東西,急急忙忙再蓋上。

 

「我還真搞不懂吃檳榔有什麼功用和好處,怎麼每天都有這麼多人過來買。」她略略皺眉。

 

「我也不知道...」我嘀咕。

 

「什麼?」

 

「沒有啦,我趕時間,先走囉!謝謝齁!」

 

我慌亂的跨上機車,趕緊向她道別。

 

「好,騎慢點喔。」說完,她低頭繼續包著她的綠葉。

 

 

而我在手忙腳亂的狀態下,又度過了一天。

 

心跳加速的一天。

  

 

我們倆依循著這樣的我買妳賣的模式溝通,持續不輟的過了兩個月。即使是假日,我也會藉故騎著車到她的店門口閒晃。不過假日的時段反倒不曾見過她的身影,讓我不禁有些失落。

 

「人總是需要休息的吧。」我是這麼想。

 

這是一個不小的困境,我沒有其它的話題和理由可以和她談論檳榔以外的事,最多就只是寒暄,並沒有什麼特別。

 

我想認識她,非常想。 而不是如同變態一般的行為,這讓自己覺得是不是得了病,我可不是這樣的人。

 

這天下班後,我一如往常的騎在熟悉的縣道上,於路口紅綠燈前停下來,心緒隨著視線往前飛奔,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幕衝突場景,兩個穿著橘色螢光外套、頭頂著工地安全帽的男人正抓著她的手,像是在爭執些什麼。

 

「我該怎麼做?」我腦袋一片空白。

 

牙一咬,右手油門大力催送,闖了生平第一次紅燈,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已撞倒了其中一人。

 

「幹!衝殺小!」另個人嘴上全是紅紅的檳榔渣,黝黑的大臉正瞠目結舌的看著我,雙手還緊緊抓著她。

 

她一臉驚恐的表情,眼角滲著光亮的淚珠,像是乞求般的眼神看著我。

 

沒時間理會另一個被我撞飛的傢伙,我不知道哪來的膽子快速脫下自己的安全帽便往抓那人頭上砸過去。

 

那人不甘示弱的反擊,憑藉自己帶著工地用的安全帽,掄起腰際綁著的錐子朝我刺來,來不及反應的我大腿已經中了一記。

 

「呀!」我彷彿聽到她擔心的驚呼聲。

 

往頭部攻擊失去效果,於是我改變策略。強忍大腿的傷痛,我將安全帽攻勢改朝向他身體攻擊。

咚咚咚!連中三記。

 

不過似乎我的力道不夠,並沒有造成太大傷害,這反倒更激怒了他。黝黑的臉佈滿了暴怒的血管,似黑似紅的顏色看起來十分嚇人,他拋下了手上的錐子改用雙手掐著我的脖子。

 

驚慌的我雙腳只得亂踢,拳頭胡亂飛舞的狂揍,打在哪裡都不知道。

 

「你們幹什麼!」

 

不知道是誰報了警,兩名配槍的員警停了車馬上衝過來制止他的動作,早先被我撞飛在地的傢伙見狀拔腿就跑,留下掐著我脖子、瞪大雙眼爆著青筋男人。

 

其中一個警察將他壓制在地,另一個則是忙著請求支援。

 

「你還好嗎?」她急忙奔了過來,晶瑩的淚珠還掛在她的睫毛上。

 

我有些缺氧。

 

這一瞬間,我像是快昏了過去,沒有想到朝思暮想的那人就在自己的眼前關心自己,而且是在買檳榔之外的話題。

 

我卻依舊緊張得說不出話來,雖然大腿的傷口血流如注。

 

她解下披肩,熟練的包紮我的傷口,並將手掌壓著我的腿部中央,向後髖骨壓迫止血。嫻熟的技巧讓我看傻了眼,我用著半欽佩半疑惑的眼神直盯著她。

 

「你真的蠻笨的,我可是有BLS的急救證照呢。」也許是我犯傻的表情讓她稍稍破涕為笑,略顯得意似微微上揚的嘴角增添了些許美豔感。

 

沒過多久救護車來了,救護人員將我抬上擔架。就在我心想她會不會隨我上車的同時,她已經隨方才到現場的警察而去。

 

在醫院處理完傷口後沒多久,一名當時在現場求援的警察前來製作筆錄。

 

原來那兩名工人已經是附近這一帶有搶劫前科慣犯,長期在工地打零工維生,但通常都是錢一領到手就花得精光。這次又因為餓過頭了,所以膽子才這麼大,敢在車來車往的馬路邊搶劫。

那警察看起來很年輕,向我詢問當時情況後簡單的和我解說那兩名歹徒的下落。

 

「你真的很大膽,如果不是你這麼敢衝,我們可能還要花很多時間抓這兩個人。」

 

「哪裡,你們辛苦了。」我心不在焉的回答,但其實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。

 

「那位小姐要我向你說謝謝喔。」

 

那是我離開醫院前,最讓我精神大振的一句話。

 

但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。

 

檳榔攤換了一位歐巴桑,而且似乎連店老闆都換人了,我向歐巴桑問了知不知道已前的店員到哪去,她只給了我一個不耐煩的白眼。

 

現在我下班後依舊會經過這間店,雖然不再停下車買檳榔,卻還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悄悄的飄過去。

 

那位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她,卻是再也沒有出現過。

 

日復一日,我總是懷有期盼的心情路過,然後再失落的低頭。

 

我總會懊悔的問自己,如果當時自己能夠鼓起勇氣和她多開口聊聊,現在至少說不定能和她留下互相聯絡的方式。

 

從小時候開始就是如此,總是害羞內向的我沒有太多朋友。連和同學、同事吃飯,往往都是坐在角落默默進食的那一個,更不用說和異性交往了。

 

我也想過要改頭換面一下,但要我主動的和人搭上話,下場總是弄巧成拙。

 

後來我放棄了,我還是依循著自己習慣的生活方式比較自在。

 

忘了是哪一天,心血來潮的想到要清理機車,打開車廂將裡頭所有的排列整齊的檳榔盒取出。

 

數量很多,大概有二十幾盒。我拆開其一,將裡頭的檳榔倒往垃圾桶。

 

拆開,壓邊,入桶。

拆開,壓邊,入桶。

 

機械般的工作不難,也很容易讓人放空。

 

「咦?!」我發現了其中一盒有張黃色的便利貼。

 

上頭寫著「你這人好奇怪,不吃檳榔又跑來狂買,你是不是變態阿?」

 

最後還畫了個舌頭的表情符號。

 

「的確,我的行為真的很像變態。」我笑了笑,趕緊把剩下的盒子打開。

 

果然,剩下的好幾個盒子裡都有便利貼。

 

「欸,明天學校就要考試了,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憂無慮的騎車在路上閒晃阿?好羨慕!」

 

「坐在這裡包檳榔一點都不好玩,要不是我嬸嬸拜託我幫忙看店到她坐完月子,我早就出去玩啦齁齁齁」

 

「你這人真的很有趣,每次來都像做壞事被抓到一樣,真Q。」

 

「護校真的不是人唸的(),考試一堆阿可惡!」

 

看到這裡,我不禁捶胸頓足,原來她老早就開始和我對話,但我從來沒有打開來看過這一切。

 

就像是第一眼望見她,那個由玻璃窗隔開的兩個世界,到頭來還是兩個世界。

 

對她而言,也許常常出現卻未曾深入交流的我,反到成了排解無聊的最佳對象。

 

「下個禮拜開始就要到醫院實習了,之後嬸嬸就算月子沒做完也得回來啦!這下子我們見面機會可不多了,陌生人!這是我的FB,如果哪天你發現了這張紙,就來真正聊聊吧!」

 

這段話很長,長到得用兩張便利貼黏在一起。

 

我緊緊握住這段話,腦海映入眼簾的是最後見面的那一天。

「你真的蠻笨的」她然一笑。

 

 

《完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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